铁匠老爹

铁匠老爹

我见过的林湾最高辈分是铁匠老爹，按家谱排列他属祥”字辈。往上是：天、正字辈。顺着铁匠老爹的辈分往下延：开、远、大、必、少字辈。我是必”字辈，铁匠老爹是我叫不够的老爹。

男人成亲要取一个大号，姓名中间的那个字得按的规矩来，如此沿袭千年。

时过境迁，现在的年轻人结婚了也并没有遵循这个路数。年幼就背井离乡，生下的幼崽即便长大，还有不知道回老家的路，血统的沿袭却照样兴旺腾达，辈分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铁匠老爹国字脸，中等偏上身材，肌肉匀称，面善寡言。

铁匠老爹的老伴是个瘦脸，尖下巴，小巧玲珑，裹脚，和气可鞠，原先在西边死了丈夫改嫁铁匠老爹，我们都喊她铁匠婆婆。

铁匠老爹的一间半屋坐落在枣林湾的中间，堂屋其实就是半间屋的样子，后面一小天井，经过天井便是并不宽敞的铁匠老爹和铁匠婆婆的起居间，两位老人没有他们的子嗣却喜欢热闹，在他家集聚的有人站着的、蹲着的或坐着的嬉笑闲咵，小孩在人逢穿梭打转，只有大人吼几句才稍微安顿。

我小的时候和玩伴们常常坐在铁匠老爹的门槛上，看铁匠老爹和他的徒弟忙着拉风箱、点炉子、长把铁铲撮煤块，拿草把清扫炉台和形状象一样的铁座子。

铁匠老爹左手用铁钳将烧红的铁块从火炉中抽出按在铁钝上，右手拿着小铁锤，徒弟拿着大铁锤，火花四溅，一阵翻滚，将铁块锤成锄头、铁锹、铧子或耙齿，当锤完一件器物放到水里刺出声音吓我们一跳的时候，国安总会顺势推一下我的肩膀。

在铁匠老爹这里玩得最起兴的是我和寿堂爹爹、国安还有喜明干爷。寿堂爹爹是远”字辈的，喜明干爷是大”辈的，我和国安分别叫他们爹爹、干爷，其实我们都是差不多的年龄。我和国安俩个都天生性子桀骜，动不动就想收拾对方，他是1957年的，大我一岁，身板比我结实，较量中，吃亏的总是我。寿堂爹爹和喜明干爷从不参与纷争。

铁匠老爹有一块菜园子在湾子的西边，面前山脚下，荆棘杂草围圈，种有多种的小菜。走到近前，园子里香直射鼻孔，腿脚便不听使唤。我和国安从黄鼠塘坡子匍匐经过半干半湿的秧田，钻进铁匠老爹的菜园，脸面贴地，拇指食指合力掐断瓜藤，香瓜揽入怀中，沿原路爬行好不容易爬到田边，抬头一看，铁匠老爹拿着粪扒在那里等我们俩。可用来遮避身体的秧苗并没有遮住铁匠老爹的法眼。

我和国安不甘寂寞，没过几天又去偷铁匠老爹的枣子，枣树就在铁匠老爹门前约30m的样子，是一颗老枣树，斜骑在门口塘的半坡上。国安趴在塘边放哨，铁匠老爹依在松树弯成的小椅子上打瞌睡，依分工我轻轻顺着歪脖子枣树爬上树梢，用树叶挡住小脸，右手不停地将还未成熟的枣子往橡皮筋腰裤兜里装，正当再往背心里面塞的时候，铁匠老爹拿着炉勾缓缓而来，只朝树上捅，我跳到塘里，国安象燕子一样飞得无影无踪。

春夏秋冬，我们逐渐长大，铁匠老爹也慢慢老去，再也做不动铁匠行当，象我们乡里所有老人那样，只有喂猪养鸡、捡粪、牵羊子，伺候自己的菜园，力所能及日复一日。铁匠老爹每年仍然忘不了栽几兜香瓜苗，香瓜熟了的季节免不了摘回来在水缸里挖几瓢用明矾淀过的清水冲洗干净让我们尝鲜，多下来的，逢农历单日集市铁匠婆婆总会迈着小脚拿到街上去卖一些，回来买些豆腐，割点猪肉还有针线，从篾蒌里盘点购回的货物，数落着这些东西，铁匠老爹和铁匠婆婆的日子滋润地过着。

铁匠老爹的枣树不知哪年枯竭。

再过了些年，我回到枣林湾，铁匠老爹和铁匠婆婆都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