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回塔子城姥姥家

远方： 回塔子城姥姥家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带我回姥姥家的经历一点儿也没有留下。能记起来的，是母亲病故后，我从四、五岁开始，每年都要跟着去姥姥家。

春节过后，一到正月初三，就背着或抱着我，从小李地房子村出发，步行到汤池站坐大黑头的绿皮火车，行程140里到达泰来县城，再换乘汽车去往90里外的姥姥家住地----塔子城镇。

塔子城是个了不起的城。它是辽、金时代的古城遗址。听说，整个城池呈正方形，周长约4500多米，分东、西、南、北四个门。城外有两道护城壕，城内西北部有建筑台基。因城西南曾有一座辽代砖塔，故得名塔子城

每年来姥姥家，我都会听到有人讲关于塔子城的历史传说，每年我都要跑到老城墙边玩儿，并在城墙附近捡回一些可以随手玩耍的砖瓦碎片。

按理，正月里去姥姥家应该买些糕点、罐头。可我家没有钱，背的包除了带些我穿旧的衣服，再就是一瓶水了。不过，姥姥一家人是不会挑剔这些的，在他们心中，只要我和来了，就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我并没有见过姥姥，我记事时，她早已离世。我只记得姥姥家是以我姥爷为中心的一个和和睦睦的大家庭。舅舅纯朴憨厚，舅妈忙里忙外。

舅舅、舅妈共育有六个子女：宝昌、淑杰、淑琴、淑珍、淑芬。表姐淑杰排行老大。有一年赶上大庆招工，她被生产队的社员们推荐去了。她是在大庆定的婚，表姐夫陈伟康是上海人，为人正直，思想前卫，在我后来写作最迷茫时，他给予我许多鼓励。表哥排行最小，他小时候生病打坏了神经，一条腿落下了。他十分聪明，经常坐在炕上玩九连环

那时，每当客车穿过早春的茫茫雪野，驶进塔子城的老城门，远远见到姥爷家的房子了，我就会异常的兴奋和喜悦。

最疼爱我的舅妈会站在院门口呼唤我的昵称，还有那只养了许多年的大白鹅也威风地站在迎接者的行列。不时和舅舅、表哥、表姐们打着招呼，有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用手抚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小家伙，又长高了。

舅妈是个典型的农家妇女，但她的身上却闪耀着朴实的乡村人的高贵品质，勤劳俭朴，善良贤惠。舅妈一生要强，虽然文化不高，却明晰做人的道理。看到舅妈自费留学33.15万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她做的特色食品了。

舅妈会做豆面卷儿和大块糖。豆面卷儿用料是姥爷在园子里种植的西粘谷的种子。这种子和谷粒一样大小，但没有小壳，用碾子把它碾成比小米光滑的米粒，放铁锅里炒，让它爆开小花。同时，舅妈也把一小盆黄豆炒熟，再拿到磨坊把它们磨成面粉。回家后，把西粘谷粉用开水烫好，和成不软不硬的面团，用擀面杖擀成大薄饼，撒上黄豆面，把薄饼卷起来，用刀切成小段，就可以吃了。咬一口，即糊香可口又筋道耐嚼。

舅妈还常用炒开花的西粘谷和甜菜疙瘩熬出来的糖稀调和做成小四方块、长条形或圆棒形的糖块。吃起来又甜又香，还粘牙呢。

暮色降临了，夕阳中的小城是那样的宁静和谐。晚上，我们大家围坐在炕上的大火盆周围，黄泥火盆里装着从灶里扒出的大豆桔杆烧好的炭火。我们小孩闲不住，拿着小棍扒拉着盆火。

舅妈为了不让我们玩弄火，想着法哄我们。在火炭里埋一些小土豆。还拿来一些粉条头，只要把它往炭火上一碰，马上鼓起一个大泡泡，好看又好玩，送到口里一咬，稀酥烹脆。

想吃土豆就要有耐心慢慢等它烧熟了。大姨家的表哥蔡大中等不及了，用火铲扒拉出一个，两手捣摸着，嘴还往土豆上吹气，让它散热。还念叨着：土豆没爹，架不住三捏。随着他的带头作用，大家也动起手，各自拿着一个，倒手，捏几捏，真的软乎了。那土豆外皮烤出了胡嘎巴，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舅舅坐在地桌旁。灯光下，他整理着生产队的往来账目。舅舅原来在太原钢铁公司工作，是八级电焊工。1962年辞工回到老家才做了生产队的会计兼保管员。队长和社员都说他忠实可靠，大公无私，把这二份工作都交给他，大家信得过。他手拿细笔思考着，过一会儿，打开账本写几个字，又停下来，坐那寻思着。我姥爷看他这个样子，就说，你要么想透再写，没那么些事就干点别的去，何苦坐那点灯熬油？

舅舅收起账本，对我们这些小孩说：我说个闷儿”你们猜猜。听好了：初一初二土里生，十七十八正年轻，算命打挂三十整，二十九岁归阴层。舅舅说是每天夜晚天上都出来的东西。因为谜面很深，我们你瞧我，我瞅你，谁也猜不出来。舅妈打破僵局说：是月亮。”并给我们讲解了谜面。

表哥蔡大中也出个谜语：铁葫芦床，铁葫芦被，铁葫芦奶奶在里睡。铁葫芦爷爷踢一脚，铁葫芦奶奶往外跑。这是家家常用的东西，每户都有，是啥东西呢？表哥忙接话茬说是爷爷奶奶在铁匠铺打架。表姐淑杰笑着说：不知道就不要胡说，不过这个迷也太热闹了。”我接过话说：可能是锁头与钥匙。”表哥蔡大中说，振石猜对了。

我们大家猜谜，破闷儿，吃火盆里烧熟的东西…在姥姥家度过美好快乐的时光…。

我慢慢长大了。再去姥姥家，最爱听姥爷讲那些驱恶扬善，因果报应的民间故事。可以说，姥爷是我心中的偶像

姥爷个子很高，魁梧健壮。他皮肤白皙，双眼总是闪烁着智慧之光。每次我都想从姥爷的眼睛深处探寻点什么，可姥爷眼睛里的那种深邃，不是我当时的年龄所能够体会的。

记忆中，姥爷常年穿着一身青黑色的衣裤，冬天是青黑色的棉袄棉裤，一只手里总是转动着两个小葫芦。他待人随和，性格直爽，看不惯的就说。邻里之间无论有多么棘手的事情，经他老人家一调解，都皆大欢喜，化干戈为玉帛了。所以，姥爷无论是在整个家族还是整个村子，都是值得人们尊敬的。

姥姥、姥爷共育有5个子女。在四个女儿中，我的母亲排行第二。我的大姨身体一直很好，三姨和老姨体弱多病，比我母亲去世的还早。

姥爷名叫李魁三，只读了三年私塾，不过他的智力超群，记忆力过人。在日伪满时期，他在江桥火车站做过记账员。

据姥爷讲，他是从辽宁辽阳一路讨饭来到泰来的，后来在江桥站找了一份打扫院子的工作。

当时的江桥站，在日伪满时期是个货运繁忙的车站，尤其是冬季捕鱼期，成麻袋的各种大鱼摆满了货场站台，货物很难报个准数。

那年，年终结算时，姥爷去讨工钱，正遇上车站结账，只见记账先生拨打着算盘，满头大汗。他的左右各站着一个军官，面带怒容。记账员看这阵势更加慌了，拨算盘的手抖动着，算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不能算准账。

军官怒不可遏，嘴里骂着，巴掌就抽了过去。姥爷看着实在不忍，走上前止住军官说：不要打了，我来算算。

官看了看姥爷，止住手说：你是扫院子的，掌柜能行？姥爷说：我试试看吧。姥爷不用算盘，在屋里来回走着，手背在背后，捏指计算，三个人念帐还有点供应不上，不一会儿一本厚账念完了。

姥爷报上总数，又重算一遍，数字和总数仍然不差…军官面露笑颜，并伸出大拇指说：你的扫院子的不干，这里的干活。就这样，姥爷在车站当上了管账员。

其实，姥爷用的是一种叫袖里吞金的中国古代计算法。他是和一个拉骆驼的学的，还学有珠算、眼力计算法、韩信大点兵等速算法。

姥爷爱种田园，也酷爱读书。他有一本《诸葛武侯巧连神术》记得我问过他，三个字的笔画，诸葛武侯是怎么说的呀？姥爷说：青草池塘处处蛙。

岁月更迭。如今，姥爷、舅舅都已去世。老家也已搬迁，只有当教师的表兄宝昌还留在塔子城。

不久前我去塔子城看表兄宝昌，结果他外出不在。回到车上，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了。我记起十七、八岁时来跟舅舅借钱的事了。我是中午到舅舅家的，当时舅舅还在大田里干活，听说我来了，急忙赶回。得知我要用150元钱后，他也没多想，就从装账本的那个小木盒里，给我数出200元钱，也没细问我借钱做什么。

离开舅舅，我流了一路眼泪。我知道，舅舅家子女多，也不富裕。而借给我的钱，归还之日注定遥遥无期。因为，我用这笔钱报了两个文学函授，买了喜欢的文学书籍，订了《诗人》《作家》等杂志，买了一大捆稿纸或者学生参加自考无法自主授予文凭。

这些年，无论走出多远，我的心里都装着塔子城，装着姥姥一家那份浓浓的亲情。

我常常记起我跟大姨家的蔡老小在外边与小孩打架又哭又叫，被表姐淑杰扛回来的情景。无论我多么调皮，舅舅一家人从来不生气，即使舅妈微笑着呵斥几句，也是疼爱有加的不忍大声对我喊。

回望家乡，我仿佛看见姥爷站在铁业社院内的水磨井旁，手捋的白胡须微笑着看我们推水磨，也看见了舅舅借钱给我时一元一角数钱的样子和那充满信任的眼神。

一个个亲人的剪影，一张张模糊而思念的脸庞，就如同照相的底片，在岁月的冲洗中，越来越清晰了。

真是故土难离，姥家难忘啊。

----远方作品《回塔子城姥姥家》

远方：童年--老年。